无戒子

【蔺靖】远游

十二万:

重修,九州AU。


伪·列将军自传以及真·蔺靖旁传。




远游




雪山客栈。


 


掌柜名唤十七,东陆官话字正腔圆,招待住客一问三不知。玉白修长一双手提了铜壶,替大堂闲坐的中年住客斟茶,冰凉水流溢出粗瓷碗口流满整张桌子,眉目间半点歉疚神色也无,转身就走。


 


小掌柜。住客唤他,狭长眉眼微蹙起来,并不着恼,只抬手抖去衣袍上水珠。这茶凉了。


 


十七回过头,疑惑望他。凉了?


 


外面天寒地冻的,我想喝些热茶暖暖身子。


 


十七拧眉思索了一阵子,摇摇头。没有热茶。


 


那酒呢?


 


也没有。


 


热菜热饭总该有罢?


 


没有。


 


住客便笑起来。也罢。不知可否劳烦小掌柜替客房添个火盆?


 


十七闻着客房两字愣了一愣,复又摇头。没有火盆。


 


住客笑得更厉害。十七提着铜壶站在原地看他笑,笑够了,又伸手招呼十七过来坐下。小掌柜这客栈开了多久?


 


不久。十七思索一阵,断然道。他年纪极轻,五官生得是东陆式的清俊,可惜水色流转一双眼里望不见什么鲜活神气。住客踏进大堂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边上,石块砌成的屋子里昏昏昧昧,冷得像冰窟,见有人来了,也并不殷勤招待,只懒懒起身,回身去柜台上寻一个布满灰尘的水壶。


 


开了不久。住客沉吟,点点头,端起冰凉茶碗喝了一口,转头四下张望。四壁无窗,外头狂风暴雪猛拍着木门,桌上清油灯摇摇晃晃,映出大堂破败桌椅。收回目光,又望向十七,小掌柜可知经营一间客栈,最重要的是什么?


 


十七不答,神思疑惑的表情如同冻在脸上,丝毫没有变化。


 


我这人不常出远门,每出远门必是要一路收集故事的。今日遇上小掌柜,也算是有缘。今夜暴雪,横竖不得赶路,我便给小掌柜讲讲客栈的故事如何?


 


*


 


要说客栈的故事,必得说到我的两位故人。


 


我此生唯一一次远游便是与这两位故人同行,一路住进形形色色的客栈,经历许多风光,见过许多故事,奔波跋涉万里也不觉劳累。自与他们分别之后,倒是很少再有这样的兴致,便是出游,也多是找沿途就近的驿站随便打发。


 


闲言不赘。我与这两位故人初识,便是在宛州青石城落花溪畔的客栈。


 


东陆不比北陆荒寒,尤其宛州,自来繁华之地,客商往来频繁,多有一掷千金的豪主。客栈若想站稳脚跟财源亨通,必得有拿出手的响亮招牌。譬如美酒,譬如名菜,或者兼而有之。


 


落花春,宛州名酿,小掌柜听说过罢?比不得殇州冰原的酒烈,只是清甜绵软,后劲悠长,也应了这般旖旎的名号。我要说的这家客栈,便出产全宛州最正宗的落花春酒。


 


说来奇怪,这客栈样貌毫不起眼,也没有名字,住房便是几间简陋的竹屋,住客零星,反倒是饭馆只在夜间开业,却能引得四方食客前赴后继。原因无他,一酒一菜而已。除这落花春酒之外,落花溪又盛产白鲤,以春季的最为肥美,片了鳞清了肚,片成半指厚的鱼片,佐以落花春做成醉白鲤,是驰名宛州的一等名菜。


 


我初去时不过十二三岁年纪,口袋里剩了几枚铜铢,喝不起那酒也吃不起那鱼,只好眼瞅着饭堂热闹光景。不怕小掌柜笑话,我原是厌火城的无翼民,自幼流落东陆,三教九流什么行当都做过一些,当年跟着一个宁州老乡在南淮混帮派,原以为是参与的是江湖事,谁知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廷悬镜司的爪牙。


 


那趟去青石,干的便是盯梢暗杀的勾当。酬金相当丰厚,任务也不简单:暗杀当朝皇七子、靖王萧景琰和当朝皇帝的上宾、出身龙渊阁的学士蔺晨。我当年仍是孩子心性,一心挣那两百金铢,却从没想过若此行失手、下场会是如何,而这般重要的人物,又怎会仅仅派我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过去?


 


便那么踌躇满志地上了路。那两人自是好认,俱骑着白马,靖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,红衣黑甲煞是神气;蔺晨一身蓝衣,头较之常人格外大些。我自南淮一路尾随他们到青石,未被发觉,眼见着他们在祁王府吃了个空门羹,折返回去,又转道去了落花溪。那饭馆坐落在溪边,周围只有稀疏桦木,藏不住人,我便趴在饭馆的茅草屋顶上,眼看着他们吃光了两盘醉白鲤,又要了许多时鲜菜品。说来好笑,那晚上饭馆里挤挤攘攘坐了一屋子的人,我看来看去,竟找不出一个比那蓝衣学士头更大的。也是不久之后我才知道,这蓝衣学士竟是个凝聚失败的魅,无怪乎那个大头上还能长出一副丰神俊朗的五官。


 


说远了,仍说回那家客栈。


 


当晚这二人吃喝到中夜,俱是醉醺醺的,径直去后头客栈要了房间休息。这是绝好的时机,我心下筹划,稍后应是先下手干掉靖王;那蓝衣学士身材富态,即便真闹出什么动静,要解决他也必定容易。谁料那蓝衣学士跌跌撞撞地揽了红衣皇子的肩,竟进了同一间客房。


 


这便教人咋舌了。我见他二人来时路人并不甚熟稔,何以一顿饭下来便到了同宿同寝的地步?可转念一想,如此一来便是替我省了力,也再怠懒去管他们有何种隐情。


 


如此屏息在窗边守了半夜。里厢灯火总也不熄,他两人一直在说话,声音不小,听到耳中又全然模糊。我起初不甚在意,时间久了,登时警醒过来。我耳力素来极佳,这客房墙壁又是木板砌成,隔音极差,如何可能听不清里头说话?


 


未及细想,又觉出房檐上有潮湿液体滴落身侧。我伸手一抹耳垂,就着纸窗里透出的灯光一看,指尖上淋淋漓漓的,全是殷红血迹。


 


我心下一咯噔,明白这趟算是栽了,这房间里,必有一个人是修为极其高深的秘术师,能这般神鬼无觉地布下杀死入侵者的结界。


 


沮丧的功夫,窗子里厢的说话声倒是清晰起来,声线清润又轻佻,带着笑,我听出是那个蓝衣学士的嗓音。他问,你是自己走进来,还是去屋顶陪你的同伴?


 


这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,即便那横尸屋顶的一个或几个家伙我都未必见过。我咬咬牙,心想横竖不就是一死,也懒得再走正门,径直推开窗户跳了进去。


 


靖王穿着先前的衣服,坐在床边神色冷然地望着我。他眼睛生得和小掌柜极像,天生便蒙一层水光的杏眼,加之年纪轻,即便满脸怒容也不怎么能唬住人。蓝衣学士却是大方地躺在床上假寐,听见我的动静,一张大脸抬起来,惊诧之下竟然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,张口便问:你是羽人?


 


我不知他意图,只好点头。他颇为夸张地啧啧而叹,又盘膝坐起,一手搭在靖王肩上,脸侧过去,对着红衣皇子半笑半叹道,看来悬镜司真的是无人可用啦。


 


他这话说得轻蔑,我一时忘了惊惧,心中不忿起来。说来可笑,热血一上头,竟生出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豪情,当下便不管不顾地冷笑起来,说焉知我非其人?拔出腰间匕首便向他两人的方向掷去,刀刃直冲那蓝衣学士的眉心。


 


这招本是冲动之下的拼死一搏,匕首毕竟不是羽箭,手掷出去空有准星却无力道,我连三分的把握也不剩,强撑着站在原地,冷汗簌簌地流下来。蓝衣学士不闪不躲,神色也未曾变上一变,电光石火之间,匕首刀柄就被靖王探出手来,横空握住。


 


我登时死了心。靖王手指修长漂亮,握在黑线缠绕的刀柄上煞是好看,落在当时的我眼里却有如噩梦一般。他将匕首扔到一边,抬眼看我,说,臂上力道太差。隔了半晌,又忽地问道,几岁了?


 


我答十二。那蓝衣学士抚掌而笑,靖王也露出丝笑意来,两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瞧着我。我紧咬着牙,不至于让自己腿软倒地,只盼着早些给我个痛快才好。


 


偏偏他们的耐心实在好得很。盯了我一会儿,靖王便指指我身边,说,坐。我权衡一下,心想既连死都不怕了,一张凳子又有什么可怕?便坐下去。坐下稍时,方才觉出周身衣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,双腿虚软得厉害。


 


蓝衣学士又问我名字。我权衡再三,总不能带着八筒的诨号上路,便报了本名。靖王又问起名字写法,我便答战英,征战的战,英烈的英,眼见着红衣皇子露出失笑的表情,径自叹道,原该收进虎骑营的人却入了悬镜司。那蓝衣学士拍拍他的肩,拍完也不把手拿下来,反把一张大脸凑到他耳边,说了句什么。


 


他这次没用秘术,嗓音虽轻,我听得分明,只有未必两个字。其实我不过一个小卒,执行任务挣点金铢罢了,莫说悬镜司那位夏首尊认不认得我,就连悬镜司的门朝哪里开我都不知道,哪里又能算是悬镜司的死士了?更遑论听都不曾听说的虎骑营。若是这次得了手,一百金铢的酬金便足够我从南淮回去厌火城,羽人嘛,遑论能不能展翅,都是离不开宁州的树林的。


 


那蓝衣学士说完,与靖王对视一眼,两双眼睛又齐齐朝着我看过来。蓝衣人仍是一手搭在靖王肩上,眯着眼睛朝我笑,说列小哥,我们来个交易呗?


 


我不明所以,愣了半晌,只好问他是什么交易?他笑嘻嘻的,也不回答,只揽紧靖王肩膀。


 


那红衣皇子叹了口气,抬眼看我,接他的话头说下去:拿我们两条命,换你一条命。


 


蔺晨又道:也可以这么说,用你一条命,换我们两条命。他笑起来,问我,来不来?


 


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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